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第6章

更新时间:2025-11-06 02:44:01

令和七年(2025年),秋。

十月的名古屋,天空是一种近乎残忍的、清澈的蓝。阳光透过阳台的玻璃门,在地板上投下菱形的光斑,却照不进我心底那片终年不化的冻土。二十六年了。我,高羽雾,六十二岁,像一株被抽干了汁液的枯木,在时间的流逝中缓慢地风干、脆化。记忆开始出现裂痕,有时会混淆昨天和去年的某个瞬间,但关于1999年10月30日之后的一切——那血腥的气味,航平空洞的眼神,以及无休止的、希望燃起又熄灭的循环——却如同用滚烫的烙铁刻在灵魂上,清晰得令人窒息。

航平和他的家庭是我生活中唯一温软的角落。但每当看到孙女天真无邪的笑脸,一种尖锐的、混杂着愧疚和巨大失落感的疼痛便会攫住我——奈美子,永远错过了这一切。

桌上的老式电话机,像一座沉默的墓碑。直到那个下午,它再次发出刺耳的、仿佛来自另一个维度的尖啸。

“もしもし(喂)?”

“高羽さん?”是八斗见良的声音。但那份熟悉的、磐石般的沉稳彻底消失了,取而代之的是一种我从未听过的、近乎失控的震颤,仿佛他正站在某个悬崖边缘,勉强维持着平衡。“今、警察署にいます(我现在在警察署)。安福久美子……という69歳の無職の女性が……自首しました(一个名叫安福久美子的、69岁的无业女性……来自首了)。”

安福久美子。

这个名字,像一颗埋藏了二十六年、早已被遗忘的锈蚀铁钉,被命运之手猛地、狠狠地,重新钉进了我的颅骨。大脑深处传来一阵嗡鸣,视野边缘开始发黑。

“彼女が……何を?(她……做了什么?)”我的声音飘忽得不像自己的。

八斗警官的呼吸声通过听筒沉重地传来,他似乎在积蓄力量,然后,用尽全身力气,将那个足以将我现存世界彻底粉碎的句子,投掷过来:

“彼女は……1999年10月29日、貴方の自宅で、高羽奈美子様を殺害した……と供述しています。DNAも……完全に一致しました(她供述……在1999年10月29日,在您家里,杀害了高羽奈美子女士。DNA也……完全吻合了)。”

“ガチャン!”

听筒从我完全失力的手中坠落,砸在地板上,弹跳着,像一只垂死的黑色甲虫。八斗警官焦急的呼喊变得遥远而模糊。

我……听不见了。

世界的声音被瞬间抽离,只剩下血液在耳膜里疯狂冲撞的轰鸣。安福……久美子?那个在高中篮球部,总是像一抹苍白影子、连递毛巾时都不敢看我的眼睛的学妹?那个在我和奈美子交往后,塞给我那袋包装拙劣、味道甜腻得发苦的自制曲奇,被我温和却坚定地拒绝后,眼眶瞬间通红,像受伤的幼兽般逃开的少女?那个在案发前五个月的同学会上,穿着不合时宜的米色针织裙,站在角落,对我露出一个僵硬而疲惫的微笑,低声说“高羽君、お幸せそうで(高羽君,看起来真幸福呢)”的……中年妇人?

怎么会……是她?!

这二十六年来,我假设过无数种可能,仇杀?情杀?随机杀人?我甚至怀疑过某些看似和睦的邻居。我在脑海中与无数个模糊而狰狞的凶手幻影搏斗了二十六年!可最终,这个幻影,竟然凝聚成了……安福久美子那张平凡、怯懦、甚至带着点可怜巴巴的脸?

一种巨大的、几乎让我呕吐的荒谬感,像海啸般淹没了我。我猛地弯下腰,剧烈地干呕起来,胃里空无一物,只有灼热的胆汁逆流而上,灼烧着喉咙和鼻腔。我支撑不住,双膝一软,重重地跪倒在地板上,额头抵着冰冷的地面,肩膀无法控制地剧烈痉挛起来。

不是痛哭,而是从灵魂深处被硬生生撕裂的、无声的嚎叫。

二十六年……九千多个日夜……我守着那片凝固的血泊,像西西弗斯推着那块永远滚落的巨石,究竟是为了什么?!就是为了等待这样一个……轻飘飘的、近乎儿戏的、却彻底摧毁了我一切逻辑和认知的答案。

我没有去警察局。我无法面对那个名为“安福久美子”的、活生生的答案。我让航平去了。

等待的几个小时,像一个世纪般漫长。我蜷缩在沙发里,身体冰冷,脑海里不受控制地翻涌起关于安福久美子的、早已被岁月尘封的碎片。

高中二年级,篮球部训练结束。她总是最后一个离开,默默地收拾着散落的球和毛巾。有一次,我回头去拿忘在长椅上的外套,看见她正拿起我喝剩一半的运动饮料瓶子,眼神里有一种……我那时无法理解的、近乎痴迷的专注。我以为那只是少女的羞涩和笨拙的示好。我错了。那是一种偏执的、开始发酵的占有欲。

なぜ……なぜあの時、もっと厳しく、きっぱりと……できなかったのか?(为什么……为什么那个时候,没能更严厉、更彻底地……拒绝她?)

那袋曲奇。我拒绝后,她跑开了。后来,我听说她好几天没来社团。当时只觉得是少女失恋的正常反应,甚至隐隐有一丝愧疚。现在想来,那或许是她内心世界第一次真正的崩塌——她构建的、关于“我们”的虚幻城堡,被我亲手摧毁了。而重建起来的,是一座更加黑暗、扭曲的堡垒。

俺の優しさが……いや、それは優しさじゃなかった。無関心と鈍感さが……奈美子を殺したんだ……(我的温柔……不,那根本不是温柔。是我的漠不关心和迟钝……杀了奈美子……)

案发前五个月的同学会。她走过来,身上有股淡淡的、廉价的香水味。她看着我的眼神复杂难辨,有怀念,有幽怨,或许……还有一丝我那时绝对无法察觉的、冰冷的恨意。“高羽君、お子さんもいらっしゃって、ご立派なご家族ですね(高羽君,孩子也有了,真是美满的家庭呢)。”她的恭维听起来干巴巴的。奈美子当时正抱着航平,在会场另一头和朋友们说笑,脸上洋溢着幸福的光彩。那光彩,一定像毒针一样,刺穿了安福久美子早已千疮百孔的心吧。

あの時、奈美子の笑顔が……あんなにも輝いていたから……あの女の目には、焼き鏝のように映ったんだ……(因为那时,奈美子的笑容……是那么灿烂……在那个女人眼里,一定像烧红的烙铁一样刺眼吧……)

航平回来了。他的脸色是一种失血的苍白,眼神里燃烧着愤怒的火焰,但那火焰深处,是和我一样的、巨大的茫然与创伤。

“パパ……”他的声音沙哑,“彼女……全て認めた(她……全都承认了)。”

那天下午,她敲响了201室的门。奈美子毫无防备地欢迎了她。“高羽君の奥様ですね、初めまして(您就是高羽君的夫人吧,初次见面)。”她这样自我介绍,内心却在冷笑。看着奈美子温柔的笑容,整洁温馨的家,尤其是那个在客厅里蹒跚学步的、有着和高羽雾相似眼睛的航平,她感到一种被烈火灼烧般的嫉妒。

この幸せは……私のものになるはずだった。この家も、この子供も……すべて、私が高羽君の隣に立つべきだった。この女は……私からすべてを奪った泥棒だ(这份幸福……本该是属于我的。这个家,这个孩子……所有的一切,本该是我站在高羽君身边。这个女人……是个从我这里偷走一切的窃贼)!

奈美子给她倒了那瓶“MIUI”养乐多——一个她故意带来的、廉价的牌子,仿佛用这种方式,能玷污这个充满“高羽君”气息的空间。她们聊着无关痛痒的话题,同学,孩子。但安福久美子的内心,却像一座即将喷发的火山。当奈美子不经意间提到“霧君は、最近仕事が忙しくて……”(雾君他,最近工作很忙……)时,那亲昵的称呼,那分享着丈夫琐事的自然,成了压垮骆驼的最后一根稻草。

争吵爆发了。或许是从安福久美子一句尖锐的、关于“过去”的暗示开始。奈美子可能感到了冒犯,试图结束谈话。然后,失控了。

頭が真っ白になって……台所にあった包丁を……彼女の方向に振り回した……血が……たくさん……(脑子里一片空白……拿起厨房里的菜刀……朝着她的方向挥去……血……好多……)

她描述着奈美子倒下的过程,声音在审讯记录里显得异常平静,甚至带着一种病态的解脱。她说,看着血泊中的奈美子,她感到“やっと……静かになった(终于……安静了)”。

然后,她看到了航平。那个孩子,不哭不闹,只是用那双酷似高羽雾的眼睛,静静地看着她。

あの子の目……高羽君にそっくりだった……私は……少しだけ、笑顔を作ったかもしれない……大丈夫よって……言ったかもしれない……

(那孩子的眼睛……和高羽君一模一样……我……可能,稍微露出了笑容……可能说了……‘没关系哦’……)这扭曲的、近乎母性的瞬间,解释了航平生存的奇迹和他那句“便利店阿姨”的模糊记忆。在她病态的认知里,那一刻,她仿佛成为了这个家的女主人,在“处理”掉碍事者后,“安抚”着属于“她的”孩子。

她带着伤逃离,在稻田山公园清洗。然后,她回到了她那个无爱的、由香川香芋辛苦构筑的“现实”中。

香川香芋。这个拼命工作,深爱着妻子,努力为家人创造美好生活的男人,对此一无所知。他或许只是觉得妻子性格阴郁,难以捉摸,但他从未放弃过用他的方式爱她。他记得她生下孩子后,有很长一段时间情绪低落(产后抑郁),他更加拼命地工作,想用物质弥补她内心的空洞。他以为她的冷漠和疏离是因为对婚姻的不满,他加倍地温柔,小心翼翼地呵护。他根本不知道,他深爱的妻子,心里装着另一个男人扭曲的幻影,并且背负着一条鲜活的人命。

在得知妻子自首的消息后,这个老实巴交的男人在记者会上崩溃了,他佝偻着背,老泪纵横:“久美子は……产后から……ずっと辛そうだった……もっと……もっと気にかけるべきだった……(久美子她……从产后开始……就一直很痛苦……我应该……应该更关心她才是……)”他把所有的过错揽到了自己身上。他的痴情与无辜,与安福久美子的冷酷和残忍,形成了这出悲剧中最荒谬、最令人心碎的反差。

面对媒体的镜头,我努力维持着作为一个“终于等到真相的受害者家属”的体面。我说着程式化的话语,希望司法公正,希望安福久美子认罪悔过。

但我的内心,是一片废墟。

记者会结束后,我把自己锁在房间里,面对着奈美子的照片。

“奈美子……犯人は……あの……安福久美子だ(奈美子……凶手是……那个……安福久美子)。”

我的声音嘶哑,泪水不受控制地奔涌。

“たかが……たかが俺に振り向いてもらえなかった……ただそれだけの理由で……(仅仅因为……仅仅因为没能得到我的回应……仅仅因为这种理由……)”

“お前の命が……俺たちの人生が……そんな……茶番のような理由で……(你的生命……我们的人生……竟然因为这种……闹剧一般的理由……)”

我再也说不下去,喉咙里发出野兽受伤般的呜咽。我抓起桌上的一个玻璃杯,狠狠地砸向墙壁!玻璃碎裂的声音尖锐刺耳,如同我此刻崩断的神经。

“バカヤロー!!(混蛋!!)”

我对着虚空咆哮,拳头砸在坚硬的墙壁上,留下泛红的印记,却感觉不到丝毫疼痛。

“なぜお前が……なぜお前だけが……そんな目に……(为什么是你……为什么只有你……要遭遇那种事……)”

奈美子穿着洁白的婚纱,在神坛前对我微笑,阳光透过彩绘玻璃,为她笼罩上一层圣洁的光晕。“はい、よろしくお願いします(是的,请多关照)。”她的声音轻柔而坚定。

她倒在血泊中,眼神空洞,身下是不断蔓延的、粘稠的暗红。

航平第一次叫“妈妈”时,她惊喜地哭了出来,把我抱得紧紧的

安福久美子在审讯室里,用平静无波的声音描述着杀人的过程。

这些画面在我脑中疯狂切换、对撞,最终炸裂成一片混沌的、令人作呕的噪音。我滑坐到地上,背靠着冰冷的墙壁,像一具被抽走了所有骨头的皮囊。

二十六年的坚持,像一场盛大而徒劳的滑稽戏。我追逐的,不是一个有逻辑的、有深仇大恨的恶魔,而是一个被自己内心蛆虫般啃噬的、可怜又可悲的灵魂。这个真相,没有带来正义的快感,只带来了更深的、无边无际的虚无和……一种对人性本身的恐惧。

航平推门进来,看到满地的狼藉和蜷缩在墙角、如同失去一切的我。他没有说话,只是默默地走过来,蹲下身,像小时候我拥抱他那样,用力地、紧紧地抱住了我不断颤抖的身体。

“パパ……もう……終わったんだ(爸爸……已经……结束了)。”他的声音也带着哽咽。

结束了?

是的,案件的追查结束了,凶手的身份明确了。

但我的人生呢?那个在1999年秋天被强行撕成两半的人生,还能拼凑回去吗?

奈美子可以安息了。

可我的灵魂,将永远流浪在这第26年带来的、荒谬而刺骨的寒风里,找不到归处。

(全文终)

(根据真实案件改编,谨以此文,献给高羽奈美子)

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